却原来,早前袁祁赠他毫针,还在那宝物之中留了几分禁制。
根据文字所述,倘若徐行离去之后,便不再回来,亦或是将他的行踪透露与了旁人,禁制立时便要触动,坏去他的性命。
徐行初见这一道信息,自是十分惊讶的。
这并非他曾料想。
不过转念琢磨,倒也不难理解。
魔教修行,崇尚自然之理,历来少究礼法,只管自在逍遥。袁祁本身又是北方魔教高人,哪里会轻易信了徐行这么个初次见面的散修。
没有设下防备手段,才是不对。
好在他回来报了信,那毫针禁制,已然自行解去,如今倒是不必再担心什么。
至于仙袍机缘消息,也被袁祁藏在了毫针之中。
只需念了袁祁于文字中留下的一句口诀,将那毫针捏在手中,便能从中得到一片残袍去处。
除此之外,此诀还能催动豪针,收取仙袍,颇有几分一箭双雕之意。
指引口诀不过数十字,只瞧上一遍,徐行便已经记了清楚。
如今倒也不必多做钻研。
‘好在我守了诺言,回到灵鳅府中,不然我只怕会步了李鳞后尘,死在这针下了。’
徐行心下感慨。
转头远远望了望碧幽潭方向斗法动静,眼见那地方异象更发,不见止息模样,念头又自静定下来,忖度道:‘两方高人斗法,不是我能参与。如今这般动静,沅江之地,更不知汇集多少龙蛇,实非久留之所。’
‘况且按李鳞说法,他曾与朱鸾二人见过一面,不定便将我糊弄他得了仙袍机缘的事情,当成真事,说与了那二人听去。便是没有袁祁之事,我如今若是遭遇沅江、灵都二派修士,也是不小麻烦。看来归有寿处,却不好回了。’
‘好在李鳞已死,沅江此番又有这般变故,鼍无极一时半会儿也动不得手。我正该先去寻了仙袍机缘,再做计较。’
‘不管所得如何,都可等得沅江沉寂,再与归有寿通知一声,也算全了这一份主从之谊。’
徐行江湖混迹多年,分得明轻重,二世为人,更非迂腐之辈。
远远再看了眼碧幽潭方向动静,便使了个江湖轻身手段,寻着远离战场的方向腾挪而去。
……
浑天江。
青白浪涛滚滚,百十里江面水汽磅礴。
江岸一侧,一座绝岭之中。
徐行背负长枪,从一块巨石之上跃下,左右观察一番后,却是低下头来,摊开了手掌。
便见一抹幽芒微放的毫针,横陈其中。
他张口念来口诀,片刻后,又见毫针之上,玄芒微颤,呼吸闪烁,仿佛生出什么感应一般。
‘就是这附近了,按照袁前辈文字所留,四时锁仙袍被他打碎之后,有三片残袍遁走,其中一片却被他截留下来,丢在了这浑天江岸,一处深潭之中。’
念头刚动。
伴随掌心毫针得到口诀激发,沉浮旋转,指定方向。
徐行目光便又循着毫针指引,落在了绝岭一旁的一方山涧之下。
这一处山涧,十分幽深,浑天江浪涛声遮掩,隐约只能听得底下有流水潺潺之声传来,却看不到里头深潭模样。
但毫针有此指引,显然位置并没出错。
徐行没有迟疑,真气一催,便摸索着山涧两侧的古藤,往下方幽谷荡去。
过不多时,果在昏暗之中,见一深潭映入眼帘。
这深潭不比碧幽潭来得宽敞,左右也不开阔,两方崖壁藤木邱虬结,十分茂密,只有一个狭隘出口,勉强汇聚一条溪流,流向浑天江。
若非有袁祁所赠毫针指引,便是徐行也难想到,这半分灵机不见,连开辟个洞府都嫌逼仄的小小幽涧,会藏了道门大派的法宝机缘。
徐行在沅江混迹两载,旁的本事未必炼得什么境界,辟水的小术却是用得纯熟。
身为水脉统领,手头却不缺了放光的明珠。
如今这深潭虽是昏暗,倒也半点阻碍不了他寻觅宝贝机缘。
先是从怀中掏摸出一枚拇指大小的荧光珠石,托在左手掌心。
右手又掐了个辟水的法诀,便径直遁入了深潭之内。
借着明珠微芒,如是往下深潜。
约莫有個十来丈许,尚且不等徐行取出耳中毫针定明方向,入眼已是见得潭底似有什么物事,在放光华。
徐行眼睛一亮,忙朝那灵光方向游去。
不多时功夫。
果幽暗潭水之中,一件灵光涌动的破碎衣袍,沉寂潭底。
入眼所见,那残袍通体晃似蝉丝织就,色彩温润如玉。
虽是残破,依稀还能看出不俗形制。
金边白底,玄纹搭衬,上头些许灵禽鸟兽图案残留,栩栩如生。
仙袍灵光耀衬之下,颇显神异。
如此法物,除了四时锁仙袍残片之外,再不做他想。
‘这位袁前辈,到底是北方魔教高人,果然没有唬弄于我。’
徐行心下一喜。
当即便收去荧珠,诵起袁祁所传收宝口诀来。
他尚且记得早前遇见朱鸾二人时,从少女口中听来的警告。
若无收宝诀门,随意触碰仙袍残片,只会落得灰灰下场,眼下当然不会以身试险。
再观袁祁所言种种,而今尽皆应验,对方若要害他,也不必费心传他什么收宝口诀。
眼下诵诀收宝,实是半点顾虑也不必有。
他早前便诵此诀,催动毫针得来指引,方才觅得此处深潭。
如今再念,自是了然于心。
数十字口诀念来,指诀掐弄之间,果见那沉寂潭底的仙袍,便受牵引。
几番轻颤之下,瞬息化作五彩光芒一道,朝着徐行飞来。
落入他掌心之中。
等徐行低头定睛看去,就见那原本残袍模样的法物,赫然却变成了一片残破图卷样式的物件。
徐行心下微有几分惊疑。
不知此物为何有了这般变化。
念头一转,忽然想到朱鸾所言,倒是有了明悟。
他还记得,当时朱鸾却曾提及,这四时锁仙袍,本身其实还是浮黎上人炼就的四时轮回图所化。
想来图卷模样,才是法宝本真。
如今仙袍碎裂,又被他法诀牵引,化作残图模样,倒是不足为奇。
只是不等徐行感慨。
忽然,一道灵讯从手中残图之上传来,却叫徐行面色一怔。
转瞬又化为了惊喜。
“玄冥真解符箓?这是灵都派四时奇经之一,此宝之中,难道还蕴藏了灵都派的法门传承不成?”
灵都仙派,身为道门九大仙宗之一,门内真传妙法,声名自然享誉天下。
便是徐行这等见识不多的散修野道,也曾听说其门内六部元神真法之名。
而《四时真法》,便是‘灵都六法之一。
《四时真法》又号称《四时奇经》,乃是浮黎上人感悟天地四时轮转所创。
此一门真传,据闻又蕴藏四脉妙诀。
分春夏秋冬四部真解。
是作——句芒、祝融、蓐收、玄冥四卷。
其中《玄冥真解》一卷,应和冬时。
虽然只是一部分脉法诀,不得元神本质,单靠此诀,炼不得元神长生,亦是玄门上乘妙道之一。
据闻此诀法力,可炼就‘后天寒绝真水’,是先天九大真水之一的‘玄冥真水’衍化而来,有冻绝十方之力,十分厉害。
此诀若是大成,还可掌握先天玄冥真水。
诚可谓周天寒水之道中,有数的妙诀存在。
早在徐行听得‘四时锁仙袍’之名时,便想到过这一桩法宝本质,多半就是以灵都派《四时真法》符箓为根基祭炼而成。
如今果然应验。
只是他没有想过,这法宝破碎之后,居然还有玄经符箓蕴藏。
这对于徐行而言,却远比法宝如何厉害更为关键。
只因他感应若是不差,接触残图之中的《玄冥真解》符箓,却有望参悟出此经真意,掌握真正道门玄法,用作自身修行。
很显然。
若是真能从中领悟灵都妙法,徐行未来修行,便有了一条极为开阔的坦途可走。
这自然让他惊喜。
他凭借收宝法诀细做感应,果然发现残图之中,蕴藏不少玄冥真解符箓。
虽然能够看出有些残缺,但其中玄奥,依旧不是他自身所修《小有云雾诀》能比拟。
只是——
‘这残图虽然蕴藏玄冥真解符箓精义,我要从中参悟出什么东西来,只怕也并非易事。’
徐行面色变幻,一时却显无奈。
他如今虽是借助袁祁所传收宝法诀,勉强入手了此卷残图,但因为本身所修,并非灵都法门,乃至都算不得道门正传真气的缘故,根本掌御不得。
至于参悟妙理,自然更是无从谈起。
只因此世修行法门,不说魔道之法,单论道门正宗与旁门左道之间,先天根基便有差异。
天下万法,无一不是符箓为本衍生而成。
道门旁门之分,部分差异所在,便也在这法门根本符箓之上。
天下道门之法,起自道门三十六道混元符箓,是为元神正道,先天正传。
也是为此,道门真传妙诀,才多是元神真经,可得长生。
旁门左道之方,古时不论,当世经诀,却都起自七十二道玄元符箓。
这七十二道玄元符箓,乃是前古散仙‘玄元祖师’,参悟混元符箓所创。
这位旁门老祖,感念旁门修士炼真不易,卫道艰难,创出玄元符箓之时,穷究神通道法威力,以至于七十二枚玄元符箓,多是威能强绝的玄通道理。
由是旁门多年经营发展下来,元神长生之法虽然也有,但更多却是好勇斗狠的护道之诀,难求正果。
徐行所修《小有云雾诀》,便是一路旁门小法。
本质也是七十二道玄元符箓衍化,若是什么旁门之属的厉害法门,哪怕钻研不易,好歹也有几分领悟可能。
可《玄冥真解》符箓,乃是道门正宗之诀,他却难凭借自身所学,参悟精义。
因此他如今即便掌握残图在手,也能感应其中符箓存在。
依旧是空有宝山,而难悟法。
事实上。
这也是散修之中,不乏福缘深厚,机缘得遇道门正法妙诀之人,却没有几个能有所得的原因之一。
说到底,不通混元符箓解法,终究是有经难悟,入不得门墙。
徐行如今便也陷在了这困境之中。
而混元符箓,只在道门仙派有传。
甚至据闻完整的总纲,除了浮黎上人这道门十祖之后,跻身天下第一人的道门高人,集齐于灵都派中。
天下道门各脉,便也只有道门十祖之一,赤混祖师亲辟的赤混派有传。
余下各大道派,传承亦是残缺。
当然,徐行要参悟《玄冥真解》精义,倒也不必什么总纲。
只需掌握部分混元符箓根窍,便可借之悟法。
可即便是这等基础,对他而言,也是极为难寻。
‘修行之道,散人自来不易,坎坷颇多,便是如此了。哪怕得了机缘,底蕴不足,也是难以开悟。’
徐行心下微叹,倒也没有太过失望。
他眼下得了仙图在手,终究有了那么几分学到道门正法的机会,比起之前,境遇却要好了不知多少。
实也不必患得患失。
‘我虽无道门法力在身,掌御不得此宝,不通混元符箓,也参悟不了其中奥妙。但此宝内含玄冥真解精义,此诀又是寒水一道上乘妙诀之一,于我如今而言,倒也未必半点助益没有。’
念头微转,徐行想到了自身感应瓶颈。
他在沅江两年修行,本是要借水脉精气,参悟感应天地的关窍,破开瓶颈,入道修得法力。
但因为《小有云雾诀》根基太差,迟迟不能有所顿悟。
而今手头残图,虽是驾驭不得,宝物本身,却自带寒水妙韵。
而且此物乃是浮黎上人所炼。
除去符箓奥妙,光是其中所蕴造化灵机,比之沅江水脉流转天地灵韵,也要更为玄妙许多。
倘若感悟有得,不定就能帮助他破开当前瓶颈,完成感应一关,入窍修成法力来。
想到此节,徐行心思渐定。
‘沅江之地,如今生发袁祁与灵都、沅江二派修士斗法一事,左近山川,三五日内只怕都难平静。这段时日,正该是我尝试参玄破关之用。’
‘若是能成,等我法力炼成,再往别处觅地修行,便多几分底气,日后尝试找寻混元符箓机缘,也能多些机会。若是不成,也不会耽误什么事情。’
他将残图收入怀中,转而钻出了深潭。
左右一看,见这地方颇为隐蔽,路过之人若不细瞧,都难发现此处深潭存在,倒觉得此地是个不错的闭关炼法之所在。
于是也不纠结。
使了从李鳞手中取回的那杆灵兵长枪,借着自然地势,在这山涧之中简单掘出了一个石洞,便自取出残袍,转运《小有云雾诀》真气,感悟起图中灵韵来。
三月,初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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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
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
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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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
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
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
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
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
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
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
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
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
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
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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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
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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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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