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管多么热闹的聚会,都会有散场的时刻;不管多么遥远的旅程,都有抵达的那日。
当初宣德皇帝朱瞻基还是太子的时候南巡,从北京到南京用时十五日。朱翊钧此次的目的是松江府,时间安排得充裕些。
至于到了松江府会不会顺路巡视一下倭国,视情况而定,毕竟凡日月之所照皆是大明。
之前从京城到徐州,运河两岸景色怡人。
或是绿柳成荫,芦苇水草丛生,水波荡漾野鸭子划拉飞过;或是躺在河边的小村庄,炊烟袅袅、各处码头挑着担子卖茶饭鲜果……
但是淮安府境内和别处不一样,一到此处仿佛空气都滚烫。
朱翊钧擦着额上的汗,惊讶地问:“岸边连绵一片的就是船坞?”m.biqubao.com
晏珣解释:“不错。清江督造船厂,负责南直隶、浙江、湖广、江西的内河漕船营造。造好之后直接通过运河送去各地。眼前这一片,是浙江厂的。南直隶的船厂更大,在北边的清江县。”
朱翊钧说:“内河船厂就这般热闹,不知道南京宝船厂和崇明船厂是何等景象。”
说起来,关于远洋大主舰的命名,晏珣一开始提议是“隆庆号”,但是朝廷争论之后觉得不太好。
以年号命名?
洪武、永乐……那建文要不要?景泰呢?
堡宗用过“正统”和“天顺”两个年号,咱不是歧视留学生,主要是不太吉利。
最终隆庆皇帝采纳了“威远号”的命名。
想到威远号,朱翊钧和晏珣都升起期待和激动的心情,这是大明国力兴盛的证明。
嘉靖没有完成的事业,隆庆做到了。
淮安知府也有点意思,明知太子到来,竟然没有让岸边的船厂停工。
朱翊钧这次驻跸淮安住在驿馆。
淮安有“江淮之要津,漕渠之喉吻”的美誉,城中不少士绅富户的园林,但淮安知府就是安排他们住驿馆。
知府的意思是,太子既然说“一切从简”、“不扰民”,那我就听命行事。
若太子觉得怠慢,赶紧走吧!
上一次正德皇帝在清江浦落水,连累当地官员,谁也不想重蹈覆辙!
朱翊钧住进驿馆,对外表示要休息两日,让吕调阳和沈鲤、许国分别带人巡视官学、书院和船厂。
吕调阳一听这安排,就怀疑朱翊钧要搞事,进来说:“既然殿下要休息,就让晏文瑄负责巡视船厂吧,他比较懂造船。”
……吕调阳合理怀疑,晏珣留在朱翊钧身边,就是想搞事!
朱翊钧一本正经地说:“吕阁老放心,我不会乱跑。我留晏老师在身边比较安心,饭都可以多吃一碗,还可以听他讲淮安的历史人文,他什么都懂。”
吕调阳狐疑地说:“真的不乱跑?不微服私访?”
“咳咳……在街上转一转行不行?去清江浦钓鱼的事,不是早就安排好了?吕阁老放心,钓鱼的时候我一定带上你们。”朱翊钧说。
“转一转……”吕调阳心情七上八下的,但他又不能控制太子的行动。
想来想去,他把郑王世子朱载堉、太子的舅舅李文贵都留下。
这两位,一个是太子的伯父,一个是舅舅。有长辈盯着,太子不能太任性吧?
朱载堉:就算太子当我是伯父,我也不敢喊大侄子。
李文贵:你以为大外甥会听我的?
吕调阳自认为把“监护人”责任卸掉,就去安排各项工作。
客观来说,他随太子这一路南巡也是收获满满。只要太子不搞事,不赶时间的公费出差是一件乐事。
朱翊钧换了衣服,跟老师、舅舅和伯父说话。
田义进来禀报:“驿臣说,上头交代他一切从简,按照从前海刚峰制定的接待标准给殿下和随行高官准备饭菜……我看了一下,都是常见的鸡、猪肉、鱼和普通的酒,殿下要不要加菜?”
“你说呢?”朱翊钧反问。
田义说:“我想可以给殿下加几道淮安特色菜,也不费什么。”
“你出钱?”朱翊钧问。
“就一桌的菜钱,老奴还是请得起的。”田义谄媚笑道。
“你跟晏老师是同一年的吧?不许你说老!”朱翊钧的关注点偏了。
你说老,珣珣怎么办?
田义又笑着认错,下去安排饭菜。
李文贵见太子对太监都比对自己亲近,心中很不是滋味。
他实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,也许太子就是看不上李家泥瓦匠的出身?
朱载堉对此不在意,他对自己的身份很有自知之明。
晏珣对朱载堉笑道:“世子殿下的八分仪做得如何?”
朱载堉顿时来了精神:“早就说了,文瑄别喊我世子殿下,多见外?喊我名字即可。自从听你说起八分仪,我就开始研究……”
两块镜子将太阳或某颗星的投影与地平线排成一条直线,从而确定纬度。
对于朱载堉这种早就有经纬度理念的天才王子来说,有人给他启发,作出八分仪不难。
“我已经做出来了,想着这次去到崇明宝船厂就拿出来,到时候出海实验……看看在颠簸的海上,是否影响测算结果!”
朱载堉对晏珣很感激,他现在能成为宗室的佼佼者,全靠晏珣的举荐。
晏珣高兴地说:“伯勤兄真是藏得住事,一路都没听你提起,原来是想给我们一个惊喜。”
“不是我藏着掖着,总要到海上实验过,确定可以用,才好拿出来。”朱载堉解释。
朱载堉比隆庆皇帝大几个月,年少时因其父郑王获罪被幽禁,他也在王府外筑泥土屋居住,以示跟父亲同甘共苦。
虽然受过苦,并没有影响他的身体,比隆庆皇帝健壮多了。
晏珣笑着说:“八分仪就是为了航海而生的,只要制作过程不出错,不会受风浪影响。”
朱翊钧耐心听他们讲各种专业术语,什么投影、夹角、经度、纬度,不明觉厉。
他又问:“之前晏老师不是说,还有一种可以飞上天的热气球,原来跟孔明灯相似?科学院做出来了吗?”
朱载堉回答:“做出来了,但还没有人试着乘坐。等我回京之后,亲自试一试。”
“为什么是你?”朱翊钧问。
朱载堉说:“我亲自上去,可以记载各种实验数据,才能知道高度和距离的极限,知道燃料和材料如何改进。”
“你是真心专研学问的。”朱翊钧称赞。
朱载堉笑了笑:“都是些杂学。”
世人轻视杂学,也许他所做的一切,都不会被人重视,在史书中籍籍无名。
但并不影响他用一生的热情,去研究这些无人问津的学问。
三月,初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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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
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
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
请下载爱阅小说app,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。血色的雨水,带着悲凉,落下凡尘。
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
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
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
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
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
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
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
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
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
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
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
网站即将关闭,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,他眼睛也不眨一下,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。
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
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
下载爱阅小说app,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。而少年如猎人一样,耐心的等待机会。
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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