修行一道,起手胎动、通脉,感应三步,各有玄虚。
所谓胎动,乃是意指。
形容的是真气初始练就,在丹田内跳跃,宛若婴儿的‘光景’。
这一关只要修行者资质不差,炼法精诚如意,所修法门正经,有个一年半载便能修成。
通脉之境,则是修行者真气有成,运用此气打通十二正经、奇经八脉,运转周身,通了大小周天的过程。
这两步都是是水磨工夫,资质差者十年八年,资质好者三五年便可修成,只要持之以恒,终有成就之日,谈不上什么瓶颈可言。
感应一关则是不同。
这一关极为讲究根基、资质。
根基不厚,天赋不到,便是三五十年过得这一关,也是十分难得。
甚至于天资更差之辈,一生一世苦熬到头,过不去此关也不足为奇。
若有道门正宗法门在身还好说些。
时日打磨,凭借真经奥妙,铸得个浑厚根基,站在前人肩头,机会便是大上许多。
可若是旁门左道,杂家散修之流,本身法门根基便不多厚,破关则是十分艰难,对资质悟性要求极高。
此辈人物,倘若天赋上乘,倒是没什么好说。
哪怕修得野狐禅经,通脉一旦大成,一瞬间便能契合了天地玄机,度过感应这一关。
可天赋一般,那就难了。
这也是道门正法,多为世人推崇的原因之一。
徐行算不得什么资质低劣之辈,不然也不可能凭借一部机缘得来的旁门小法,便在二十七八年纪练就通脉大成境界。
但他也算不上异禀之人。
从他通脉大成也有不少时日,这两年借助沅江水脉外力,瓶颈也都纹丝不动,便也可见一斑。
禀赋不过中人,又加上不曾掌握混元符箓炼法。
以至于徐行虽打定了参悟残图玄妙的主意,本身对于借宝图灵韵破境之事,却没抱多大希望。
可也许是时运到了。
又或是四时轮回图终究不愧是浮黎上人所炼法宝,难得的仙家奇珍。
徐行虽理解不得图中玄冥真解符箓真意,但在幽涧石府之中参玄三五日下来,却还真让他生来明悟,找到了破开这一层关隘的契机。
而此时此刻。
手持四时轮回残图的他,正也是福至心灵之下,借着这一份机缘,陷入了沉心破境的状态之中。
伴随体悟有得,真气本能生发而起,周天运转,通达周身经脉。
更是循着心头领会,自然而然的冲破了囟门,散于天地之间,隐隐约约跟周围数百丈方圆的一切事物都产生了妙不可言的感应。
整个世界在徐行的心中猛然鲜明了起来,他就算不用眼去看,也能感受到鸟语花香,青草如毡,古树参天,欣欣向荣,种种生机勃勃。
不仅是自身所在幽涧绝岭风光,远远甚至连那浑天江奔腾水浪,都是映照于心。
感应其中种种,一股观照万物的超然心态,顿时袭上心头。
一声轻叱,循着心意自然呼出。
与此同时。
他体内小有云雾诀真气,仿佛也受到了这点真意指引,一时宛如长江大河,周流全身,汇聚颅顶玄窍。
借着囟门玄关,与外界天地元气交相感应起来。
不仅将石府周遭水脉灵机,尽皆汇聚于洞穴之中,还自演化成团团灵光水雾,将徐行整个包裹起来。
如是沉浸破境感悟之内,行功不止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。
伴随体内一种奇妙的‘空落’之感袭来。
徐行方才从那恍惚境界之中回神。
‘空落’之感,自然并非行功出错导致。
而是真气质变之后,化为法力,凝聚丹田,以至周身经脉,暂时空虚的情况所衍生。
只等稳定境界,法力周天运转,重新梳理经脉,这种感觉自然就会散去。
感应天地的关隘一破,本领功体,便不同以往。
修行者炼到此境,得来天地元气加身,淬炼肉身灵魄,寿元便是自然而然得到增长。
此外法力一成,也才能真正驾驭法宝飞剑,凭借外物之力,掌握那飞天遁空的本事。
譬如徐行早前见过的朱鸾二人,未必练就吞云炼罡,驾云遁空的修为,也能御剑飞天,便是感应有成之功。www.biqubao.com
说到底,只有修成感应天地,炼气入窍的层次,才能体会天地间元气波动,操纵遁形法宝、飞剑之流,于百步之外。
只可惜徐行如今虽有境界,但并无遁空法宝在身,尚且谈不上掌握这般本事。
而且他将将破关有成,尚需稳固修为,法力炼就之后的种种玄妙,也是不急揣摩。
可也就在他修为突破,心头欢喜之际。
一桩意外变故,却打断了他的喜悦。
他入定破关,是借助四时轮回残图感悟契机所至,破境之时,手中尚且托着此宝。
如今修成法力,心神回落现实,入眼却见手中残图,不知何时散起了浓郁宝光,直透石府之外。
这等变故,自然让徐行免不了一惊。
毕竟这残图气象不俗,宝光显化,若是让外人瞧见,说不得便是一桩天大麻烦。
好在这残图生异,似乎也与徐行破关引发的天地元气波动有关,在他法力沉寂下来之后,此物灵光,便也渐渐消隐下来。
徐行这才松了口气。
‘此地不宜久留。’
回过神来,徐行便生计较。
且不论残图宝光透出石府,保不齐便会引来旁人注意此处山涧,前来探查。
单是他破境之时,引发的天地元气波动,也容易引发有心人关注。
他如今法力虽成,实力与之前相比,已经有了翻天覆地变化。
可也没必要招惹本不该接触的麻烦。
想到此节,徐行略做调息,周天运转,稳住体内初成法力,便果断收起残袍,提上长枪,往府外大步行去。
欲要另觅落脚之所,梳理所得。
只是他刚踏出石府,还未来得及循着幽涧出口,离开此间。
忽然一道云光,却从涧外而落。
他心下一惊,忙往后撤,回退石府之中。
还扯来洞口两侧藤蔓,将洞口勉强做了几分遮掩,方是屏息静立。
才自安置妥当,便听得一道语气急切的清冽声音在洞外响起:“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同道在此修行,妾身沅江剑派虞冰云,因围剿魔头遭了重伤,如今却被一旁门妖人追截,若是道门弟子,还请助我一助。”
沅江剑派,虞冰云?
徐行本还猜测是哪方不速之客,乍然听得此语,十分意外。
他好歹在沅江做了两年统领,关于沅江剑派修士,多的或许不了解,几位当代真传的名号,却还是听过的。
‘赤凰仙子’虞冰云之名,自然不会陌生。
只是这位沅江剑派真传,怎么跑到了此地,还受了重伤?
沅江剑派、袁祁……
莫非……
他眼珠一转,顿时生出几分猜测。
沅江、灵都二派修士围杀袁祁之事,他自然不会忘了,如今虞冰云重伤遁逃至此,莫非追杀她的,是袁祁不成?
不无这个可能。
至于对方为何专门跑到此地来求救,还问是否有道门同道在此修行……
‘多半是那残图宝光导致了,果然引来了麻烦……’
徐行心下暗生无奈。
还没等他多想,洞外忽然响起的一道粗粝男子声音,便又引去了他的注意。
“虞冰云,你重伤在身,法力将尽,还能逃得到哪里去?你若乖乖束手就擒,交出一身法宝来,洒家或可留你一条性命。”
不是袁祁声音?
徐行讶然。
这时,虞冰云清冽之声再度传来:“乌跋罗,你若敢在我全盛之时出现在我面前,我且算你有些本事。而今趁人之危,还真当自己如何了不得了不成?”
乌跋罗?
徐行眉头微动。
虞冰云沅江真传,据闻已是炼得吞云炼罡修为在身。
哪怕重伤在身,也非等闲人能欺辱。
这乌跋罗又是什么人物,竟有能耐追杀于她?
乌跋罗冷笑道:“什么趁人之危?又非是比擂斗剑,谁却同你论这些,你如今落在洒家手中,便是该有此劫。莫再聒噪,你若是还不知好歹,洒家这七宝乌罗伞,可不知什么怜香惜玉的道理。”
徐行听得心绪难静。
他一個江湖散人入道,谋来沅江统领身份,也和沅江剑派没什么恩义可言,更无半分英雄救美之心,自然不是担心洞外虞冰云安危。
只是听这二人针锋相对,火气十足,一个不好,多半便要在这幽涧斗法。
虞冰云炼罡修为,对手想也不差多少。
据闻炼罡修士斗法,举手投足之间,便是罡风煞气,摧山裂石不过等闲。
遑论二人这般境界,少不了还有厉害法宝傍身。
一旦斗起法来,动静想必不会小了。
徐行尚且记得碧幽潭所在,袁祁同人斗法,光是余波,便震塌了灵鳅洞府。
二人手段哪怕比不得袁祁那等存在,施为下来,也难说是否牵累自己。
如若自己所在石府,受到波及,那便是无妄之灾了。
可面对这等情况,他还不好主动去做些什么。
静静等待,或许有些危险,到底不会直接牵扯二人的争斗中去。等二人之间有了结果,中途只要没出意外,漏了行藏,自己总归还有个活路可言。
贸然跑出去,便不好说了。
倘若外头占优的是虞冰云,那还好说。对方道门弟子身份,见了自己,到底不会随意害了他的性命。
眼下情况,却是虞冰云被人追杀,局势明显在乌跋罗手中掌握。
徐行虽只二十七八年纪,入道修行时日也算不得多长。
可早年江湖经历,又有二世为人的际遇在身。
心思还算细腻。
他心知虞冰云道门正宗弟子,招惹的仇家,多半魔道旁门之流,不好相与。而自己若是被乌跋罗瞧见,不论是否如何表态,都避不开此番危机。
插手相助虞冰云,危险自不必说。
若是一心求饶退避,等乌跋罗捉杀了沅江弟子,为免消息走漏,同样留不得他性命。
如此情形,他自然分的清轻重。
徐行还自琢磨,却发现外头倒是莫名静默了下来。
正在他怀揣几分侥幸,只以为这两人是否离开此地,又追逃往别处去了的时候。
不曾想,洞外忽然又是惊起一声‘轰隆’震响。
连带他所在石府之中,山石碎块也是裹挟尘泥,簌簌跌落。
心下正惊。
便又听乌跋罗惊怒声音入耳:“浑天印!你竟还能动用此宝?!”
虞冰云寒声道:“乌跋罗,你自可试试,我还能动用此宝几次!”
“哈!”乌跋罗不怒反笑,忽然道:“我的确拿这宝印没甚么办法,但你中了袁祁老魔九幽真水,此水有蚀人法力之功,哪怕炼罡修士能驾云光,中了此路真水,时辰一长,也再驾不得云。再熬得久些,真水牵引法力垂流而下,自足窍而出,便是法力散失之劫。”
“虞冰云,你如今催动宝印,连遁光都稳不住,想必已是飞御不得了吧?”
“洒家斗不过伱这浑天印又如何?我只需在这山岭守着便可,何须费力?袁祁老魔元神级数法力,凭你本事,我反倒要看你能熬得几时。”
九幽真水?
徐行见过袁祁,一身机缘,都与这位魔教高人脱不开关系,乍然听得对方名字,当然关注。
听了乌跋罗之言,也才知道,袁祁所修法力,竟然是九幽真水。
九幽真水,乃是先天九大真水之一,又有‘弱水’之称,十分神异。
徐行清楚这些,还是因为他修行也是水法,早年初入道途,畅想还多,对此做过了解。
如今得知虞冰云是中了九幽真水之力,方才落得重伤之身,遭乌跋罗追杀,一时倒不知说些什么是好。
不过他又想到了更为关键之事。
虞冰云会落得什么下场,与他自然没有什么干系。
可按照乌跋罗所言,虞冰云如今是九幽真水侵蚀法力,无法驾云遁离的处境。
即便她能仗着那劳什子法宝‘浑天印’,暂时让乌跋罗无从下手,却也离开不了此地。
也就是说。
这外头的两人,会一直的堵在洞口这方幽涧,直到熬出个胜负结果。
这对于徐行而言,当然是个大大的坏消息。
他眼下藏身石洞,不被发现。
一是因为这石洞的确还算隐蔽,幽涧又是昏暗,不仔细探查,注意不到。
更多则是由于这外头两人,心思都在对手身上,无暇他顾。
而一旦对峙起来,拖上时间,保不齐自己就有暴露的可能。
如此性命威胁在前,徐行哪里能高兴得起来?
正愁恼。
一抹微光自洞外透入,却叫他心神一紧。
他下意识转头看去,入眼正一只扫开洞口藤蔓的纤白素手,以及其后一抹红衫。
面色顿时转为苦色。
‘麻烦了也!’
暗叹间,右手已是朝耳畔摸去。
三月,初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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阴霾的天空,一片灰黑,透着沉重的压抑,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,墨浸了苍穹,晕染出云层。
云层叠嶂,彼此交融,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,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
好似神灵低吼,在人间回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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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地朦胧,有一座废墟的城池,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,毫无生气。
城内断壁残垣,万物枯败,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,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,仿佛破碎的秋叶,无声凋零。
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,如今一片萧瑟。
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,此刻再无喧闹。
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,分不出彼此,触目惊心。
不远,一辆残缺的马车,深陷在泥泞中,满是哀落,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,挂在上面,随风飘摇。
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,充满了阴森诡异。
浑浊的双瞳,似乎残留一些怨念,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
那里,趴着一道身影。
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,衣着残破,满是污垢,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
少年眯着眼睛,一动不动,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,袭遍全身,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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顺着他目光望去,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,一只枯瘦的秃鹫,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,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
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,半点风吹草动,它就会瞬间腾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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良久之后,机会到来,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,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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