零九停住脚步。
他眯着眼睛看了过来，眼角垂下一片阴影，眸中是毫无波折的冰冷，使得他周围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般。
这一眼，让齐菡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结着薄冰的湖里。
冰冷，窒息。
凛冽的凉意从她心脏渗出，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，令她遍体发寒。
她不禁思索。
刚刚会不会是她看错了。
这样的眼神与气场，和假扮她兄长的那个人，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人呢？
碍于明宣帝给他安排的老师在场。
零九稍稍收敛寒意，冷淡的问道：“齐小姐，你有什么事吗？”
齐菡做了一次深呼吸。
她脸色一变再变。
一会怀疑自己看错了，一会又觉得不可能。
反正人现在就在她面前，她试探一下不就行了吗？
“殿下。”齐菡紧紧盯着零九的脸，不想错过这个男人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，“我可以看一下您的右手吗？”
这人会回答吗？
等待答复的齐菡手不自觉捏成拳，握紧。
心脏紧张的狂跳。
齐菡说完以后。
站在零九身侧、不知内情的老人看她的眼神相当怪异，一个女子平白无故想看一个男子的手，肯定不是要看手相算命吧。
所以这个齐小姐……
是在用这种新奇的方式吸引殿下的注意吗？
老人思潮起伏。
对齐菡的印象一时间差到了极点，连带着对宣和耀的感观也不怎么好了。
看女子的眼光这么差。
要是当上太子再从他们陛下手中接过皇位，那后宫……岂不是要被一群乱七八糟的妃子弄得乌烟瘴气？
想到这，老人看了宣和耀一眼，摇头。
不成不成。
宣和耀瞥见了老人看他的那一眼。
嫌弃之意都要溢出来了。
宣和耀：“……”
尽管他也觉得齐菡突然对零九问出这种话，很奇怪，也很不妥，但是他相信齐菡。
相信她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请求，自然有她的理由。
零九听后，挑唇笑了。
那是很冷漠的一个笑容。
吓得齐菡心脏一抖。
因为这个毫无温度的笑容，齐菡以为自己的请求会被零九拒绝。
却没想到容貌俊美无俦的男人在笑完以后，漫不经心地举起自己右手看了看。
日光是那样明亮。
能让齐菡清楚的看见，零九翻看手背掌心时，有一颗浅灰黑色的痣落在他虎口偏左处的位置上。
无论颜色还是位置。
都和齐菡曾经所见过的那颗痣、相同到宛如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怎么可能这么巧？！
她的猜测是真的……？
齐菡惊愕地瞪大眼睛，踉跄着后退一步。
这一刻浑身血液好似都停止了流动。
齐菡身体不受控制的发抖。
不明所以的宣和耀连忙扶住她，神色焦急又疑惑地喊道：“阿菡，阿菡？”
如果不是被宣和耀及时扶住，齐菡就要瘫软在地了，她目露惊惧的望着零九，干涩的张了张嘴，却说不出一个字。
她能说什么？
跟零九说“我已经知道你在假扮我兄长”吗？
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？
早已放下手的零九见状，微微挑眉。
他好像猜到了齐菡在想什么。
因此对着她勾唇微微一笑，满眼凉薄。
这个男人根本不在乎他的身份被人揭穿。
意识到这一点，齐菡只觉毛骨悚然，她反手死死抓住宣和耀的小臂，拉着对方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。
背影急切，透着深深的惶恐。
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她一样。
零九静静地盯着齐菡和宣和耀远去的背影，忽然问道：“老师，如果有人想夺走我最珍爱的宝物，我要怎么做才好呢？”
快满半月的相处。
让老人对这个关门弟子还算了解。
他反问：“殿下心中已经答案了，不是吗？”
——要么杀之，要么让人生不如死。
零九笑了笑。
杀了齐菡可不利于他的计划啊。
*
零九戴上人皮面具回到了齐府。
彼时阮舟刚刚洗去眼睛上的药膏睡下。
卢神医正在心里盘算着时间，走着走着就被人挡住了去路。
零九眉眼有温润笑意，声线温和的开口：“卢神医，我可否和您聊聊？”
见过了他眸中有杀气的样子。
零九这么笑，反倒让卢神医心里毛毛的，他摸着胡子，冷哼：“想聊什么就聊，别在老夫面前笑得这么装模作样。”
零九无奈耸肩，收起了笑。
“卢神医，阿舟的眼睛还需多久可以重见光明？”他问。
把“阿舟”两个字念得缠绵悱恻。
狠狠给卢神医塞了一波狗粮。
卢神医摸胡须，“最迟五天左右。”
五天。
零九回想起前两天，丽妃的人来找他，说丽妃娘娘已经打算最晚十天、就让人用药诱发陛下身体内的毒。
丽妃对明宣帝又爱又恨。
当年她的孩子被贵妃害死，偏偏北方有敌来犯，年老将军要上战场，他女儿自然就不能有什么事。
所以明宣帝杀了一个替罪羊，处死不少宫人。
又以补偿的名义。
下旨册封丽嫔为丽妃。
此事便算了结了。
可贵妃让人用在丽妃身上的落胎药太狠，导致丽妃直接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。
她恨贵妃，也恨明宣帝。
如今丽妃缠绵病榻，自觉时日无多，有股疯劲就上来了，她要拉着明宣帝和贵妃一起去死，让他们为她的孩子赎罪。
明宣帝跟贵妃体内都有丽妃当年下的毒。
只差用一种药诱发。
十多年前的爱恨情仇零九并不关心，他也不打算提醒明宣帝，毕竟他们这对父子认识还不足一月。
哪怕明宣帝现在突然驾崩。
零九内心都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。
他只关心那个男子口中的“最晚十天”。
“卢神医。”零九低声询问，“您能不能让这个时间再推迟几日？”
卢神医一听，都不摸胡子了。
上下打量他一番。
“怎么？你小子还不希望人家早点看见啊？”
零九摇头，“当然不是，我发过誓要让阿舟看见的。”
“只是我希望阿舟看见的……”零九微微停顿片刻，语气温柔极了，“是我想让他看见的那个世界。”
这话卢神医是真没听懂。
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拒绝零九的请求。
明明可以让病人早点看见，搞什么推迟，那不是瞎胡闹吗？！
零九耸耸肩，“好吧。”
话音刚落。
一五拎着童子从廊道拐角处走了出来。
卢神医一看就知道这是准备拿童子来威胁他，他颤巍巍地指着零九，气的有点说不出话：“你、你……”
零九神色无奈，“卢神医，我也是迫不得已。”
卢神医骂道：“你迫不得已个屁！”
双方僵持一会以后。
卢神医烦躁摆手，“行了行了，老夫答应你了。”
一五听罢，立马放开了童子。
零九朝卢神医鞠躬作揖，语气尊敬，含着歉意：“卢神医，多有得罪，还请见谅。”
卢神医根本不搭理他，领着童子转身就走了。
*
十天很快就过去了。
金銮殿上，早朝结束。
夏公公站在龙椅前，拖长声调，尖嗓高喊：“退朝——”
大臣们一并跪下，异口同声道：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
想到前线战报“安王殿下首战大捷，未曾受伤”，加上这些时日他亲自抽问过零九的课业，明宣帝便心情极好。
他带着淡淡笑意从龙椅上起身。
结果没走两步。
一声重响。
——身体素来康健的明宣帝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地上。
夏公公吓得近乎魂飞魄散。
他惊声大喊，声音都喊劈叉了：“陛下——！！”
……
大半个太医院的太医聚在了养心殿。
每个人给明宣帝把完脉以后，表情都相当凝重。
一圈下来。biqubao.com
整个养心殿的空气都像是凝滞了一样。
满头白发的院使上前，向太后行礼，声音颤抖：“太后娘娘，陛下是、是中了前朝秘药……满日红。”
满日红，一日满便要见红。
并且会七窍血流不止，直至身亡。
太后当然听闻过满日红，先帝有一妃子就是死于此毒，那时太医们翻遍医书，也没能找出满日红的解药。
“怎么会是——”
声音戛然而止。
好了。
这下太后也晕过去了。
养心殿顿时乱成一锅粥。
丞相一步步走出内殿，脸色苍白，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，一字一顿的吩咐太监：“去传旨，让承王进宫。”
承，是明宣帝赐予零九的王爷封号。
承他之位。
*
发现零九就是假扮她兄长的人以后，齐菡战战兢兢了好几天，甚至不敢跟任何人提及此事，宣和耀一问再问，都被她三言两语敷衍过去了。
直到从宣和耀那得知零九被传召入宫。
齐菡这才做出了一个决定。
她要去找阮舟。
她要告诉她嫂嫂这件事。
齐菡几乎是一路跑到她兄长院子的，见到坐在院中、眼睛最后一次抹着药膏的阮舟，数十日的提心吊胆在这一刻突然就压垮了齐菡。
她猛地瘫软在了地上。
吓一跳的丫鬟们想来扶她，被齐菡推开。
她摇晃着站起身，两眼通红，声音在发颤：“嫂嫂，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。”
三月，初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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阴霾的天空，一片灰黑，透着沉重的压抑，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，墨浸了苍穹，晕染出云层。
云层叠嶂，彼此交融，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，伴随着隆隆的雷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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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地朦胧，有一座废墟的城池，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，毫无生气。
城内断壁残垣，万物枯败，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，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、碎肉，仿佛破碎的秋叶，无声凋零。
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，如今一片萧瑟。
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，此刻再无喧闹。
只剩下与碎肉、尘土、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，分不出彼此，触目惊心。
不远，一辆残缺的马车，深陷在泥泞中，满是哀落，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，挂在上面，随风飘摇。
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，充满了阴森诡异。
浑浊的双瞳，似乎残留一些怨念，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。
那里，趴着一道身影。
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，衣着残破，满是污垢，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。
少年眯着眼睛，一动不动，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，袭遍全身，渐渐带走他的体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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顺着他目光望去，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，一只枯瘦的秃鹫，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，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。
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，半点风吹草动，它就会瞬间腾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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良久之后，机会到来，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，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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